

天鹅之境
\n文/刘运勇
\n去新疆创业的异乡人,各有各的初衷,像我,纯粹是奔了好奇而去。故朋友再三邀我,去库尔勒,看美丽的天鹅河。起初我总是满口答应,赓即又听旁人说,天鹅河并不在库尔勒,只是那朋友在库尔勒,便淡了心思,一拖再拖,都没有成行。那朋友意识到原因,终于坦言,叫我们去,看看孔雀河和胡杨林,而且天鹅很多。这些景致,我多少听说过,倘能目睹一番,为何不去?去年秋天,便飞着过去了。
\n飞是一种享受,譬如天鹅,何况不用自己长翅膀,不用力,只惬意地坐着,就被带上天空了。
\n朋友开了车来,在梨城机场接到我们,库尔勒因盛产香梨又称梨城,维吾尔语意为眺望,正与我们此行暗合。朋友将大件行李放到汽车的后背箱,知道我好奇,安排坐副驾观景。他们的租赁场附近没有饭店,把我们拉到库尔勒,吃了手抓羊肉,租房住下,次日去看博斯腾湖。
\n据资料记载,博斯腾湖的维吾尔语意为绿洲,位于焉耆盆地东南面的博湖县境内,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。吞吐之意,即湖面因旱涝而导致河水涨跌不一。其光照充足,热量丰沛,雨量稀少,属温带大陆性气候。湖面海拔超过千米时,湖体东西长近百里,南北宽五十余里,分为大湖区和小湖区。其主要补给水源是开都河、清水河、黄水河、乌什塔拉河,同时又是孔雀河的源头。维吾尔语称巴格拉什库勒,《汉书》称为焉耆近海,《水经注》中叫做敦薨浦,是典型的山间陷落湖。
\n我们进入了一个入口,可以远望大湖区,近距离接触小湖区。湖边长满了芦苇和睡莲。通过数条木栈桥,走进团团的莲叶中,稍远就是接天的大片苇丛。深秋了,脱鞋下水就有些冷,只好伸手拍打博斯腾湖水,觉得湖水瘆人得慌,似南方冬水的平静的水面,明镜似的展平,风摇动芦苇,才出现一层层漪涟。奇怪的是,水下潜藏着许多睡莲,都是大拇指粗细的茎梗顶出海碗大的团叶,一束一束的,尽在水底摇曳。风停止了,莲叶便凝固在水中,如冰冻一般。我的朋友说,当地人称之为野睡莲。它们虽然睡在水里,却比睡莲的叶面要大,而且有五色莲花开。这时来看,野莲长长的茎顶着团团的叶,莲叶是浸在水里的,水往哪个方向流动,茎就往哪方倒,叶也往哪方漂。深秋的库尔勒,冰寒期即将到来,一切生物都深潜于水里,以及扎入沼泽,只有西伯利亚飞来的天鹅,落在水里就不走了。如果再寒冷一些,它们也会飞离,到三门峡一带过冬。
\n不晓得怎地,这番风景,轻易就触发了旧感,忆起江南的斜风细雨。江南暮秋,乘一叶小舟,在流水里漾过。天空中常常会降下一场细雨。博斯腾湖的雨断无那么温柔,一下就是大滴大滴的,在水里溅起一颗颗水泡儿,如巨珠般浮在水面,长久不会散去。
\n《隋书》中记载,博斯腾湖,有鱼盐蒲苇之利。盐是岸边白花花的土壤,鱼儿沉浸在水里,蒲即香蒲亦称蒲草,苇是芦苇,秆粗而叶阔,生长于浅水或沼泽中,秆和叶均可以编篓织席。人们容易把蒲与苇理解为一物。博斯腾湖是中国重要的芦苇生产基地。我们在栈桥上走来走去,见湖区周围生长着广袤的芦苇,据说有五千余亩,为千百年所育成。难道任其自生自灭?朋友解说,再过一二十日,湖水便会结冰,甚至可在冰面开大卡车。我说这些芦苇不处理,那就浪费了,多么可惜呀!朋友说结冰后,当地人开着卡车,直接到芦苇荡来,割取冰面上那部分苇子。问题来了,鉴于生态保护,这些芦苇能割么?妻子提出这个问题。我觉得不能砍,但可以间伐,如森林里的树。朋友说,可以割掉。我又说,那不是破坏生态环境了吗?朋友告诉我,割尽苇秆,留下芦根,明年重新生长。我估计整个冬天,冻在冰层中的苇根,活像一支支茅枪,枯黄色的,应与湖水的湛蓝相衬。博斯腾湖也是新疆最大的渔业生产基地,盛产各种淡水鱼,在水里不游,宛若缸里养着,好看极了。所以,过冬的天鹅飞来,啄食睡莲中躲着的小鱼小虾,自由浮游于蒲苇之间,偶受游人惊吓,才振翅飞翔,在天空中迂回盘旋。
\n出景区往库尔勒赶,我们上到高处,看见一片水域,很平静,一眼望不到边,既无芦苇荡,也无水底莲。这才是博斯腾大湖!前面看到的,只是一块湖边湿地,当地人于野莲周遭,种了许多芦苇,似乎比沙漠中流过一河水,更具腾挪变幻,或许即因博大而奔腾?
\n那条河从湖的西部溢出,绵延千五百里,是一条极为罕见的无支流水系,名叫孔雀河。流过铁门关市、库尔勒市和尉犁县,最后注入罗布泊。其年稳定流量达到十二亿立方米。铁门关源自中国古代二十六关,北依天山,南依阿尔金山,库鲁克山横贯其中,形成了三山夹两盆的格局。孔雀河还是库尔勒的母亲河,穿城而过时,水质清澈,仿佛横亘着一条闪亮的蓝丝带。库尔勒出产香梨,细嫩脆甜,应是县从物名。尉犁县原名昆其县,于清代叫新平县,昆其是皮匠的意思,只因皮匠常在河中濯洗皮革,别名就叫做昆其河,乃河从地名。传说东汉班超,曾经饮马于此,所以又叫饮马河。徐松在《西域水道记》中说道:“河水又西行三十余里,出山。水又南流二十余里,经库尔勒与军台之间。又西南,凡七十里,经哈拉布拉克军台南。二十余里,又西,经库尔楚军台南而西。凡三百里,仍曰海都河。”经过尉犁段河流沿途,俱是沧桑古道,留有西域商贸往来之驿站,左宗棠率湘军平叛,是军中秀才,将昆其河译为孔雀河的。
\n沿着这条河,我们会走得很远、很远,更重要的是,它仍然只是一条河。
\n从清光绪开始,牵连上游下游,即称孔雀河。河流横穿库尔勒市区,分为南北两半,长达二十里。即从孔雀河大桥起,下止太阳岛梨园。沿途建有植物园、孔雀公园、青少年公园、民族风情园四个公园,狮子桥、梨香桥、建设桥、葵花桥、建国桥等五座桥梁,钓鱼园、梨香园、观景台、风帆广场、百花园、孔雀广场、团结花园七处景点,占地面积约两千四百亩,水域面积近八百亩,分为天鹅河段、孔雀河段及鸿雁河段,每年都有天鹅、野鸭、鸬鹚、鸳鸯等飞来做客。不晓得左宗裳那个幕僚,是不是将这些雀鸟,认作了孔雀。而孔雀河大桥跨径一百五十米,宽二十五米,为三一四国道上最大的跨河桥梁,也是我国西北地区最大的一处拱形钢桥,且河面并无一座桥墩。
\n我的朋友就是建设新城时,来出租建筑套件的。那活儿很辛苦,凑足资金买来大堆建筑扣件,如钢管、钢扣、钢架板,租给建筑工程队,用过回收,大都锈迹斑斑了,即使寒冬腊月,也必须人工刷洗,焕然一新,才能重新出租。凭着吃苦耐劳,他们积攒起了百万身家,在家乡盖起小别墅、城里买了套房,因生意好做,仍在新疆经营出租场。
\n这里是飞来天鹅的绝佳境地。
\n果真,我们在孔雀河,也见到了满河的天鹅,先是游过来三只白天鹅,排成队,“嘎嘎嘎”地叫着,曲颈向天歌。便企图投饲,朋友就喂了它一颗糖丸。天鹅抬起嘴壳,将糖果推入湖水,似是不屑。朋友又将巧克力掰碎,丢下湖去喂。天鹅啄几下,无甚兴趣,各自在绿水中漂浮。旁边游人说,它只吃面包。看来,确实是从西伯利亚飞来的。天鹅与鹅,似乎并无二致,都用一双红掌拨动着清波。我们继续沿河下行,途中见到了好几群黑天鹅。其毛羽光亮,鹅颈弯长优美,浮在水中,宛若一团团黑丝绒球。怪不得大人小孩格外喜欢。那些黑天鹅,见了人,“嘎嘎”地欢叫着,或扑翅拍打,或拨掌轻撩,或互相濯洗毛羽,似乎这里深秋并不寒冷,而河水,则因天鹅浮游,似乎笑开了,漾起一圈圈涟漪。
\n水漾动的时候,心也会痉挛的,这条河太长,即使追寻了百里千里,看见了天鹅戏水,一阵风过,还见到金黄胡杨树迎风招展。
\n胡杨又称胡桐、英雄树、异叶胡杨、异叶杨、水桐、三叶树,是杨柳科杨属胡杨亚属,为古冈瓦纳大陆的热带残留遗种,属落叶乔木,远在一亿三千五百万年前就出现了,被称为第三纪活化石,是一种沙漠化后而特化的植物,大多数野生。因生长在沙漠中,耐寒、耐旱、耐盐碱、抗风沙,有着很强的生命力。胡杨树的模样十分奇特,幼树枝条及叶子与柳叶相似,生长成大树之后,树干下部的枝叶仍像柳树的枝叶,树干的上部则生长着形似杨树的圆叶。胡杨生而千年不死,死而千年不倒,倒而千年不烂!
\n秋深时节,孔雀河沿岸的原始胡杨林,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节。
\n普惠农场有一棵胡杨,树龄将近一千五百年了,形似山岗上的卧虎,依然金叶璀璨,向天空伸出密匝匝的枝条。许多上千年、数百年、百十年大的胡杨,大都树干粗壮、枝丫茂密,树下伴生着红柳、沙棘、罗布麻、甘草,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牧草。那些牧草,经历了霜打,虽叶色转黄,仍是牲畜们不可或缺的食物,正被牧人割回去预备冬饲。胡杨生而巍峨坚强的,哪怕在沙洲的恶劣环境里,也敢于抗拒严酷的气候,不屈不挠地,阻挡着沙暴对绿洲的侵袭,不得不令人击节赞叹。还有一些枯干,是死去的杨树,它们遗世独立,即使数百年上千年,也不倒不朽,任随在大漠中太阳暴晒、狂沙劲吹,依旧傲然挺立,不得不令人大为倾倒。我突发异想,若说秋天是胡杨最为辉煌的季节,胡杨林则是秋天最好的调色盘,那些金黄色的、金红色的、金棕色的、金紫色的胡杨树,与清冽的河水竞相辉映,奏响了生命之魂的赞歌。
\n河再往下流,就是大片烽燧群,临了荒漠地带,包括营盘西南、兴地山口、亚克仑、脱西克吐尔,汉语大概可以称为烽火台,大都为土坯建筑,墙体中间夹有胡杨木、红柳及芦苇,有不同程度的风蚀、倒塌,部分形制呈土墩状,正是丝绸之路的中段。
\n孔雀河是一条内流河,再往下流淌,就逐渐消逝在沙漠中了,前面就是罗布泊。蒙古语音译名为罗布淖,即多水汇集之湖,也曾多水汇聚。公元三百三十年以前,这里还湖面广阔。西北侧的楼兰城即为著名的丝绸之路咽喉。之后,由于气候变迁及人类水利工程影响,导致上游来水减少,直至干涸,现仅为大块的盐壳。遗留下来的罗布泊,虽被《山海经》中称为幼泽,它的形状宛如人耳,被誉为地球之耳,却又被称为死亡之海。因为罗布泊被选为核试验基地,中间是无人区,就不能过去游览了。
\n于当地人来说,在天鹅都能栖息的地方辛勤创业的外地朋友,也是最美丽的黑天鹅和白天鹅。
\n作者简介:刘运勇,重庆市作协原副主席。
\n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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